19世纪学院派绘画名家系列连载 | 象征主义画家——马克桑斯(下)编撰:何振浩

4,作品中的现代性

马克桑斯的作品往往混合了宗教,民俗,神秘主义的元素,但是其主要人物的刻画又展现出他十九世纪晚期的现实主义绘画倾向。作品既有复古的强烈追求,又带着十九世纪巴黎社会现代性的某种时尚,可以说这是一种复杂的折中主义的审美倾向。这种折中主义在十九世纪的法国学院派中有很多的体现,反映了画家们在对古典艺术的崇拜,眷恋和不舍的同时也有了对新兴艺术的欣喜与尝试的渴望。画家们在基本遵循古典主义绘画原则的基础上,以各自的偏好来尝试和探索新的表现语言和绘画形式。马克桑斯的作品既是这种19世纪艺术转折时期矛盾心理的典型。

   十九世纪的学院派绘画,无论是造型还是色彩,写实绘画的技术进步几乎已经达到了顶峰,正因为如此,绘画在人物形象表现方面摆脱了以往陈式化的表现,达到了一种更为客观化的表现效果。这种客观化的真实更趋近于肉眼的直观感受,因此,即便是马克桑斯极力营造出神秘仙境的氛围,画中的人物依然会有一种呼之欲出的真实(现实)之感,从这一点来说,他的老师莫罗的作品更具备完全的神秘性,而马克桑斯的绘画却有着一定的现实主义特点,只不过这种现实主义并不体现库尔贝作品表现出的那种“社会现实性”,而是一种由真实的肌肤,形体,表情,动作所展现的人的现实状态。马克桑斯的象征主义绘画结合了象征主义的装饰意味和极其精彩的写实技巧,这种特殊的象征主义手法的尝试源于十九世纪绘画技术的整体发展和对真实事物表现的更高的观众欣赏诉求。因此,绘画一方面需要有象征主义手法所赋予的作品的艺术魅力和某种神秘奇幻的文学色彩,另一方面又要展现对事物真实感的不断趋近的刻画高度。这的确是19世纪绘画艺术的一种特点。其实有这样的表现手法的画家并不是只有马克桑斯一人,在我们熟悉的奥地利分离派绘画大师克里姆特的作品中,我们也能看到这样的处理:人物的脸部和四肢呈现出现实主义特点,而服饰和背景则运用完全不同的装饰性语言。这样的绘画也可以说是19世纪绘画的一种时髦,受到当时新兴的资产阶级富人阶层的广泛认可和欢迎。


Portrait de jeune fille - c.1900 少女像

 

马克桑斯的部分作品中的人物有一种奇怪的“眼神分离”的效果。例如在《湖上的花》这一作品中,画中某些人物的眼神似乎吻合了画面中的宗教或神秘主义的气氛,展现了人物的某种沉浸状态,可是其中几个人物的眼神明显冲着观众而来。加之描绘人物形体和肤色质感的惟妙惟肖,这样的眼神倒像是画中人物脱离了她该有的那个环境,和画家自身的现实建立了某种联系。我们无法猜测马克桑斯这样的处理方式是其有意为之还是无意间的表现。但是这种现实的目光的确使画中人物产生了某种奇怪的分离。感觉那些人物时而漫步在故事中,时而穿越到十九世纪法国的现实社会里。或许,马克桑斯自己的审美态度就处在这样的矛盾且含混的时代背景中,一方面现实主义的绘画已然在轰轰烈烈地大放异彩;另一方面,玫瑰十字会的象征主义审美趣味和精神世界又召唤着作者个人的情感。画家创作这样的作品如同是在做一个白日梦,把自己的艺术理想以这种半梦半醒的方式表现了出来。

 

Les fleurs du lac 湖上的花  1900

 


5,晚年创作的转变

Portrait du femme - 1941妇女肖像

 

创作于1941年的这幅女性肖像作品是他晚年不多的作品之一,作品没有了象征主义色彩,没有了中世纪服饰,没有了仙境的氛围,也没有了周围具有隐喻性的事物。而是纯然的肖像,白色背景前的白色服装,人物也是高亮的正面的光线。可以看出艺术家不再刻意营造文学性的神秘气氛,也不再表现某种心理的暗示。作品回归到了现实,回归到了单纯的肖像的现实。唯一使画家感兴趣的,可能还是画面的高亮色调,人物的细节刻画,微妙的肌肤色彩表现,以及自由灵动的笔触语言。绘画不再有叙事的述求,只留下对绘画本身的一种自我迷恋。

在他死后,他的画室里发现了大量的静物画和轻松随意但又精致的风景画,很显然,他对印象派已经有所关注和研究,这些更小、更随意的习作可能比他年轻时精心制作的作品更能吸引具有现代品味的观众。但是,这些显然只是他自娱自乐的画室作品,并不具有他艺术的代表性。只能说明艺术家晚年在意识上的某种改变。

 

A Romanesque Church Near Cannes, France

法国戛纳附近的罗马式教堂

Signed and dated 1926, with inscription, L.L.

Inscription: "Hommage très cordial à Monsieur A. Caprame, maire de Cannes."

("Dedicated cordially to Monsieur A. Caprame, mayor of Cannes."


le carrefour de Prigny 普利尼的十字路口


Le port de Pornic 波尔尼斯港

   

 Bouquet de pivoines 牡丹花

 


6,独特的技法与材料

马克桑斯的绘画在材料和媒介的运用上很有自己的特点。他不仅仅创作油画,还擅长蛋彩画,水彩画,水粉画。有时候还大胆地把几种媒介混合在一幅作品中。他喜欢借鉴中世纪祭坛画的手法,在平面绘画中加入灰泥浮雕和贴金箔银箔的手法,这种技法增强了绘画的装饰性和象征主义色彩。马克桑斯的蛋彩画技法尤其具有一种时代性,他和文艺复兴早期的蛋彩画不同,把蛋彩画和真实的人物肌肤表现结合在一起,使得画面的色彩冷暖表现更具19世纪印象派绘画所推崇的真实的色彩空间感。同时,蛋彩画媒介较适合表现亮丽的色彩,尤其适合表现亮丽的冷色系,这也使得马克桑斯的作品避免了传统油画的黄褐色调的倾向,显出清新亮丽的色彩效果和柔和细腻的材料质感。而从马克桑斯的油画作品来看,由于受到其蛋彩画的影响,他的油画也较之于同代人的作品更加亮丽,更加擅长偏冷色调的处理。尤其在人物暗部的处理上往往显得更为通透,明暗对比更加柔和,层次过渡也更为丰富。从这一点来说,马克桑斯对十九世纪的油画技法也做了一定的改良试验,使得传统的坦培拉技法特点在油画中重新复活,也使得油画的色彩处理更具现代意识。

 

 

另一方面,马克桑斯自己设计画框,使其作品中的装饰性元素和外框有一种很好的内外形式上的呼应。十九世纪是现代装饰艺术大发展的开端。随着工业制造业的发展以及社会时尚潮流的变迁,家具、服装、日常用具的设计都有了很大的发展和革新。十九世纪的“新艺术运动”开启了艺术与装饰的辉煌时代,而当时的很多画家也都投身于这样的运动中,他们作为画家、雕塑家的同时也作为装饰设计师来设计日常实用物品,马克桑斯就是其中之一。马克桑斯对画框造型和细节的要求实际上是他对绘画整体要求的一部分,使画面中的抽象元素与画框这样的装饰硬件完美融合。这也是象征主义艺术中追求抽象的心理暗示的一种表现。

 

Rosa Mystica蔷薇圣母

玫瑰颂 1890

 

马克桑斯的调色板是较为独特的: 他喜欢使用石榴深红,翠绿,和一种低沉的黄色,这种类似宝石般颜色的运用使得画面出现一种不确定的时空感和神秘感。他用很多种媒介:有时用油、有时用蜡、有时候把两者混合在一起。他还运用金箔,蛋彩,木炭等其他手段,使他的作品出现独特的质感效果,增强了他的神秘主义场景的表现,尽管在人物脸部的处理上他依然倾向于较为现实主义的手法。但显然,他很擅长把装饰性语言和写实性语言巧妙地融合在自己的作品中,使得学院专业人士和市场赞助者们在画作面前都能满意。

艺术生涯总结


纵观马克桑斯的绘画艺术,其一生都处在学院艺术的熏陶和庇护之下。其象征主义的创作在那个时代曾经是一种时尚与时髦,并且受到市场和主顾们的欣赏与追捧。在纯粹的绘画上,马克桑斯确实是学院派画家群体中的佼佼者,造型准确,色彩优美,细节刻画尤其精彩。马克桑斯在绘画的材料运用和媒介处理上也敢于尝试,并展现出自己的个性特点,使得19世纪的油画和蛋彩画到达了更高的水准。马克桑斯的社会地位相对稳定和优越,虽然他并不是那种划时代的大艺术家,但是从他的生平和作品上可以窥见他在世时受到的重视和礼遇,可以感受到他的艺术在当年折服观众与评委会的能量,也同时可以看到学院派绘画辉煌时期对整个时代公众审美的巨大影响以及这种影响的持续时间之长。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的画家,沉迷在他自己营造的美丽,虚幻,神秘的绘画中,沉迷在这些既古典又时尚的女性形象中,沉迷在一种可以忘却世间痛苦的古代传说里。如果从个人选择来说,这或许是艺术家自己的个性造就的。作品放在今天,抛开所谓的历史局限性,马克桑斯的绘画依旧是那样美,那样亮丽,那样令人神往。